《从今以往》【卫青平阳】第二十九章
第二十九章 江城子·与汝同归
后来，莫不是真是老之将至。一日她从宫中回府，便不明昏倒在地，鸾雪叫来了御医，可她仍旧昏睡了五天五夜，在睡梦中，她随着自己的琴音一路向前滑去，然后她就看见了他，她朝思暮想的人，她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环绕：“公主，我在茂陵等着你。”
她蓦地睁开眼睛，便见刘彻和卫子夫坐在她的床前，还有弓着身子的御医和一旁的鸾雪，正要请安却被刘彻扶住。她以为自己死了，却只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。
可那之后，她的病愈发多了起来，毕竟年事已高，死者长已矣，生者却奈何不得。她已经不能再强装无事了，只得在大将军府好好养病。她很想做回以往那个大气凛凛的平阳公主，很想很想。
但年华已逝，身体行动都不那么利索了，即便有深谋远虑又能如何，她只望可以颐养天年。所幸的是，她并没有被所有人遗忘，卫子夫还是尽己所能常来看她，她并没有忘记当日她的恩人的那句“富贵毋相忘。”卫子夫来看她，总是向她哭诉自己现在糟糕的处境。
这些年来，她们都意识到刘彻变了，变成现在这个穷兵黩武，劳民伤财的暴君了，她们都累了，只是他还不累，还如往日的少年天子那样南征北越，卫子夫不知道，他什么时候才能停手。
平阳公主叹了口气，拍着她抽泣的背：“你只管好好做你的皇后，其他事都莫要再去理会。”
“我不是怕，我只是担心据儿，如今卫家已没有依靠了。”卫子夫的眼睛红红的。
这些这些，她都略知一二。她明白自己送进宫的李夫人原来是个祸害，什么“北方有佳人”，什么“佳人难再得”，不过都是利欲熏心之徒耳。她也明白了这样的事永远都不会有尽头，如今皇帝又带回一个钩戈夫人。
近年来，她与刘彻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，太后心心念念着的姐弟同心，好像也日渐消散了，只因她觉得，他越来越不像昔日的刘彻了，他现在想的，现在迷恋的，是那些方术道士，是蓬莱仙山上驾着白鹤的西王母，她轻笑出了声，要是方术真的有用的话，怎么也不让她见见卫青，她已经有很多日没有梦到他了。如今日日在竹节熏炉中 返魂香的焚烧下，她总能在这香味中看到很多东西。
那是她的幻觉，她深知这一点。
那日她坐在桌前饮茶，千百种味道一时间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，她定了定神，半盏还未饮完，鸾雪便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，她皱着眉头看着鸾雪，鸾雪上前一步道：“公主，这大张旗鼓的，那李夫人怕是要以皇后之礼下葬。”“夫人始终是夫人，做不了皇后，以皇后之礼下葬又如何，既无皇后之威严名号，又无皇后母仪天下之贤德，即便独揽宠爱又能抵何物？”平阳公主冷冰冰地说。
是这样吧，连李夫人都已经离去，这世上的人果然是一个都不能少。长生不老之术？平阳公主冷笑一声，那就由他去吧，反正茂陵也是为他修的，他是天之骄子，他想如何就如何，她又怎能以一个常人的规矩来要求他。
正想着，平阳公主又皱着眉头咳嗽起来了，果然，已不远了。
她走的那天很平静，积雪在院子里覆上了浅浅的一层，四五枝红梅在院子里傲然地挺立，有如她芳华满溢的银锭式发簪。也许是知道自己年命已尽，那天平阳公主特意将自己打扮得华贵无比，她希望自己风光照人地离去。她让鸾雪找来了染匠，又再次将自己的白发染得乌黑，她对着彩绘妆奁，画好额黄妆小心的在发髻上插上一对珠帘般的金凤双蝶步摇。虽然镜里的自己少容已褪去，布满额间的是沟壑般的纹，可却显得无比雍容，她又换上了印有黼绣纹的深紫色袿衣。
冰凉的质感触到自己皮肤的时候她泪流满面。
她从柜中取出古琴，在将僮仆们都支走后，她披上白狐裘在飘着飞雪的院内坐下，抚琴而歌。
黄鹄一远别，千里顾徘徊。
胡马失其群，思心常依依。
何况双飞龙，羽翼临当乖。
幸有弦歌曲，可以喻中怀。
请为游子吟，泠泠一何悲。
丝竹厉清声，慷慨有余哀。
长歌正激烈，中心怆以摧。
欲展清商曲，念子不得归。
俯仰内伤心，泪下不可挥。
愿为双黄鹄，送子俱远飞。
后来，鸾雪在她的卧榻发现了她，她安详地躺在那里，双手交叉合在腹上，一旁缓缓地燃烧着返魂香，鸾雪一面抽泣着趴在床边，一面给她轻轻盖上锦被。
她真的像只是睡着了，好像随时会再醒来训斥自己，但，她真的没有再醒来过。她平静的面容好似初生的婴孩一般，纯真，鸾雪有些恍惚，当年平阳侯死的时候，她活了十几年，嫁给了汝阴侯，汝阴侯畏罪自杀之后，她又活了二十几年，可这大将军去了之后，她没有活过五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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